杂技少年的"逃跑方案"

我国新闻周刊记者/杨智杰

发于2021.5.31总第997期《我国新闻周刊》

"团体出走工作"现已曩昔一周多，5月中旬，15岁的华子从头回到校园。他穿戴崭新的红黄相间的初中校服，参与了三门考试，英语、前史和政治，许多题都不会做。考试前，教师特意安慰他，"能做的尽量做，做不了就渐渐来"。

5月1日，"以他为首"的4名吴桥股票行情网杂技少年在成都扮演期间，团体出迷路联。四人中，华子15岁年岁最大，弟弟强子12岁，小鑫14岁，年岁最小的小豪只需11岁。他们于4月下旬被从河北吴桥送到成都进行商演，遭受了一位让他们惧怕的成都经纪人曹涛。孩子们告知媒体，曹涛不给他们吃早饭，练功到深夜，扮演失误则赏罚四人做500个俯卧撑，乃至屡次谩骂他们。

难以忍受的孩子们挑选了逃跑。5月7日，四人悉数被找到，由各自家长带回了贵州老家。现在，华子被贵州省毕节市竹园乡安排在当地一所中学读初一，弟弟和小豪在小学复学，小鑫被妈妈带去了贵阳。四人都不乐意再回去学杂技，除了操练辛苦，华子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他更惧怕今后出去扮演，"遇到第二个、第三个曹老板"。

杂技少年出走引发热议，学杂技身世的青年艺人邢菲在微博发文，呼吁社会注重杂技少年的境况。她回想自己从小练功经常被体罚，"高跟鞋踹在我尾椎骨的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杂技这个陈旧的行当，也被拎出来从头检视。一些传统行当的培育形式，一向游走在未成年人维护的灰色地带。

摁下手印后，孩子就被带走了

毕节多山，华子的家在一个半山坡，坡面横切出一个渠道，盖了4间平房。华子和弟弟住一间，大姐和妹妹住一间，父亲睡另一间，最外侧是厨房。宅院没有外墙，前面是个半坡，走下去便是村里的干道。

华子说话低声细语，对采访有问必答，一位屡次触摸华子的乡干部也注意到，"这孩子比较腼腆，听话，也不辩驳你"。但另一面，华子和弟弟屡次离家出走，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问题少年"。

父亲王丰发现，大儿子"性情蛮好，脾气也蛮好，又不会闯祸，但读书读了几天就(出)走了。教师问他要不要上学，他说要，但过几天就又走了"。曩昔四五年，每隔几个月，他就会带着弟弟离家出走。最长的一次，过了四个月才被派出所找到。每次出走也毫无预兆，有一次，王丰在家里洗衣服，他看着华子带着弟弟走远了，刚反响过来追出去，现已不见人影。

更多的时分，王丰不在家。妻子出走多年，他一个人带着4个孩子日子，上一年两人离了婚，房间里的结婚照还没有撤下去。他素日开车载人拉货、做水泥工，假如周围乡镇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会曩昔吹芦笙。忙于生计现已消耗太多精力，他至今也没真正问清楚儿子为何频频出走。

华子记住，他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在10岁。其时妈妈在外面打工，他传闻是在毕节，离竹园乡不远，就带着弟弟去找妈妈。两人不识路，沿着公路不知道走了多远，终究被差人带了回来。四五年里，华子意识到，妈妈把他们丢在了家里不管不顾，不再想找她，但离家出走却成了习气，"感觉出去挺好玩的"。许多时分，他和弟弟在大山里闲逛，没有钱，饿了就摘果子吃，也曾靠捡废物为生。

两个儿子让王丰愁闷不已，但这些孩子，却是杂技团的要点招生方针。吴桥的一位杂技团从业者告知《我国新闻周刊》，杂技操练太辛苦，吴桥本地的孩子简直都不再从事杂技行当，招生难是近些年整个职业面对的窘境。杂技团多去周围赤贫的村镇，乃至不远千里去西南省份或是去有人脉关系的当地招生。一家吴桥当地杂技团网站的招生启事乃至清晰说到，面向厌学、逃学、停学的留守儿童，问题少年以及赤贫儿童招生，让他们"有才有所长融入社会后自力更生"。

在吴桥县职教中心一位担任教育的教师看来，杂技团的招生"有必定的社会价值"。杂技团接收的孩子，多来自单亲或离婚家庭、乃至有些是孤儿。"一些学者看到新闻就会疼爱孩子，可是现在的状况是，杂技团把孩子接出来，培育杂技技术，管吃管住，家长们减轻了担负。别管学几年，孩子到时分就能赚钱，能够缓解家庭的贫穷状况。对这些孩子的家庭状况来说，这是他们的一条出路"。

2020年6月中下旬，河北吴桥县综艺杂技马戏团团长高文军带着一位教师开车来到了贵州省竹园乡。他找了一位当地的熟人作担保人，以"吴桥职教综艺杂技马戏培训中心"和"吴桥职教综艺杂技马戏功夫舞蹈培训中心"的名义招生。据了解，高文军的杂技团中，一半的孩子来自贵州，剩余一半来自河南和云南。贵州是一个"抱负"的生源地。一位当地人告知《我国新闻周刊》，这儿每家至少有两个孩子，年青的爸爸妈妈多出去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在村子里。只需一部分孩子能经过上学改变命运，更多的孩子重复着爸爸妈妈一辈的命运，在山里打工或是外出务工。

担保人带着高文军找到了王丰，主张"孩子不听话，能够让他们去这个校园学习"，他说自己曾去河北观赏过校园，条件很好。王丰记住，高教师介绍"孩子能学习功夫和杂技，包吃包住，结业后包分配"。可是他起先没赞同，"我又不知道高文军"。没过几天，三人再次上门游说，11岁的强子听到介绍，哭闹着说想报名。王丰拦不住，由于信任担保人，和高文军签了《免费学员合同》，摁下手印后，强子就被带走了。

高文军还去了竹园乡的另一个村子。郑琴家有三个孩子，担保人上门，告知她和老公，"这是国家办的校园，孩子们曩昔能够学舞蹈和杂技，学文明课，包吃包住。要是乐意能够去，不乐意也就算了。"郑琴没读过书，不知道杂技，乃至以为这便是跳舞。对她来说，送孩子学舞蹈是件奢华的工作。她地点的村子占据在一座山上，孩子学舞蹈，要送到最近的大方县县城，开车近1个小时。并且她和老公周末也要打零工，没有时刻更没有钱。

终究，老迈不乐意脱离家去悠远的北方城市，10岁的二儿子小豪却被打动了。担保人给他们读合同上的条款，郑琴不赞同，孩子太小，她想留在身边，但老公执意在合同上签了字。前后不到两个小时，郑琴就看着老公也上了高文军的车，送儿子一同去了河北。

留在家里的华子又出走了两次。他曾提出想停学去学修车，王丰给他找了师父，不到两个月，又跑了。上一年9月，华子回到家，传闻弟弟在河北过得还不错，自动提出想去学杂技。"我对他说，给你一星期时刻考虑清楚后，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撑。"王丰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一周后，王丰收到儿子必定的答复，他给高文军打了电话。没过多久，高文军再次来到竹园乡，把华子带去了吴桥县学杂技。

吴桥县坐落河北省东南部，地处两省(河北、山东)三市(沧州、衡水、德州)的交界处，开车近三天才干到竹园乡。当地自古土地瘠薄，人们多操练杂技，在农闲时外出卖艺，被称为"杂技之乡"，"吴桥杂技"被列入国家级第一批非物质文明遗产代表名录。

现在，杂技仍是当地人营生的一个重要方法。吴桥县文旅局相关担任人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吴桥县有30多万人，据不完全统计，从事杂技文明旅行的人数超越3万人，有97家杂技团。

在当地，办个杂技团和开个小饭店不同不大，是个营生。大多数杂技团是个体运营，在自家拓荒场所操练和培育学徒。在当地4A景区"杂技大世界"邻近，能够看到八九家杂技团的门店，一些店里，有几个孩子就在客厅练基本功。

更多的杂技团涣散在县城周围的村镇，涉事的高文军的综艺杂技马戏团，就坐落间隔杂技大世界十几公里外的铁乡镇。5月18日，《我国新闻周刊》来到综艺杂技马戏团，从外面看，仅仅乡村的一户普通人家，仅仅临街的外墙上仍有褪色的"吴桥杂技艺校"暗红色贴纸，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大练功房。此刻，屋里空无一人。

上一年9月底，华子最早被带到了这儿，他们称之为"老家"。节假日，杂技团三四十名学员在老家操练。平常他们都在县城里的吴桥县职业技术教育中心(以下简称职教中心)练杂技，周日的上午和下午上两节语文课。

每天5点半，孩子们起床练基本功。最开端，华子看其他人靠着墙倒竖，觉得难度也不过如此。但没过多久，他触摸到第一个节目"蹬人"，才知道学杂技的不易。华子年岁大，个头高，只能当"底座"，躺在地上抬起腿，支撑一个人踩在上面。教师让一个小孩站上去找平衡，先坚持10分钟，时刻渐渐添加。华子每次动身，身上衣服就悉数湿透了。更让他忧虑的是协作欠好，上面的孩子摔下来砸到华子身上，或着摔在地上伤了他自己。

华子在杂技团学了7个月，除了新年歇息2天，他和其他孩子每天都在操练，晚上8点左右睡觉。新年歇息的两天，孩子们就坐在老家的宅院里、屋子里闲谈，不能出门。高文军招生时，曾承诺会带他们去逛公园、看景色，但咱们到了今后，发现哪也去不了。

华子练了7个月的"蹬人"，和弟弟强子、小鑫、小豪也在操练协作的节目。四人练得快，接近"五一"黄金周，高文军决议让他们去成都扮演，他们称之为"实习"。此刻间隔他们触摸杂技不到1年。一位吴桥退休的杂技从业者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外出扮演和学习时刻长短关系不大，"有的人学了一年多也轮不到去实习，有的人触摸几个月就能出去。只需练会一些东西，就要出去扮演、稳固，不能凭空捏造，来回几回才干终究成为艺人"。

4月20日，高文军带着四个孩子自驾前往成都，两天后抵达。他把孩子交给了成都风之翼文明传媒有限公司担任人曹涛办理，与曹涛配偶一同居住在成华区的家中。4月23日，高文军脱离了成都。

据吴桥官方查询，4月23日至5月1日，4名少年由曹涛安排共参与扮演10场，每场约20分钟。华子记住，他们曾去酒店、KTV、庆典或许红白喜事扮演，最多的一天，他们接连转场三个当地。

促进四人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曹涛的办理方法。假如没有早场扮演，他们8点左右起床，晚上回到家哪怕11点，四人还要练功到清晨1点，温习节目，做身体素质操练。华子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在成都一周多的时刻，曹老板从未给他们吃早饭，转场最多的那天，四人从早到晚一天都没吃东西。"所以在第三场，小鑫失误了，上面的小孩摔了下来，扮演完毕后曹老板在后台骂了他一顿。"有人解说是由于太饿了才失误，可是曹老板的骂声并没有中止。华子记住，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他人剩余的盒饭。

5月1日早上，小鑫起床晚，调集迟到，在路上又被曹老板骂了一路。下午回到家，小鑫悄悄对华子说，"要不咱们跑吧？"其他两人也围了过来，没人对立。但整个下午华子都在犹疑，他也不喜欢曹老板，可是他们四个人总共只需200元现金，底子不行。

5月1日晚上8点多，曹涛出去喝酒，留下四人和儿子、女儿在家，吩咐他们持续练功。"后来曹老板如同忘带什么东西，上来看到咱们没有练，又大骂了一顿"。这让华子下定决心逃离，并且小鑫再次提议逃跑，三人都赞同。没过多久，他们打开门跑了出去。

起先，四人沿着一条大马路往前走。有人忧虑方针太大，提议分两队。在小鑫的要求下，年岁较大的华子和小鑫一同，弟弟强子和小豪一同，各自拿100元，"小鑫以为我和弟弟有出走的经历，能够别离带队"。在一个路口，两队各奔前程。华子说，没过多久，他就懊悔和弟弟分开了。可是在这个生疏的城市，其他两个小伙伴像是落入水的雨滴，早已难寻踪影。

帮忙找孩子的大川救援队成员曾对《新京报》介绍，他们经过监控，看到强子和小豪当晚一夜没睡，朝着西南方狂奔10多公里，走到了成都南站邻近的商场。白日他们在商场跑着玩，累了就趴着睡会，下午从商场出来，买了个雪糕，一人一口，持续往南边走。华子和小鑫则坐公交车到了双流机场邻近，当晚找了个公园歇息。小鑫曾想过走回贵州，但不知道路，他们在路上闲逛，晚上找公园睡觉，一切的钱都用来买水和面包。第五天，身上的钱悉数花完，华子两人开端翻路旁边的废物找吃的。

5月3日早上7点，郑琴接到警方电话，才知道儿子在成都走丢了。她更不理解，小豪分明在河北上学，怎样跑到了四川。她发起全家开车去成都，处处贴寻人启事，循着监控，在各个公园找儿子。

5月6日晚上，华子和小鑫走在一个广场，被两名便衣差人找到。5月7日下午，小豪和强子在一个公园邻近被找到。郑琴回想，见到儿子时，他像刚从废物堆里走出来，浑身都是被蚊子叮的红包。

直到事发后，贵州的几位家长才知道，跟他们签合同的杂技培训中心，并非是校园，而是个人运营的杂技团。依照国家有关部门规则，杂技团经未成年人的爸爸妈妈或其他监护人赞同，能够招不满16周岁的专业文艺工作者，可是要保证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以及承受义务教育的权力。但大部分的杂技团是个人运营，接收学徒，凭仗代代传下来的经历在家操练，很少有人注重文明教育。

2019年11月2日，在国家鼓舞开展职业教育布景下，针对怎么传承杂技文明，提高杂技艺人的文明水平，吴桥县成立了杂技职业教育联盟(以下简称杂技联盟)，并拟定《吴桥杂技职业教育联盟规章》，规则吴桥县职教中心与民间杂技校团进行校企协作。

杂技联盟中，杂技团自行接收杂技学徒，全权担任食宿、专业课教育和实习实训等日常办理，职教中心担任学籍和文明课教育，为契合条件的杂技学徒注册学籍。对接收的学员，两边不收取任何费用。两边有三种协作形式，别离是联盟内各校团将学员送至职教中心一致操练、一致实习实训；教育操练由职教中心安排，实习实训由校团自行安排；文明课由职教中心"送教下乡"，各校团自行安排实习实训。

据了解，现在当地参加杂技联盟的杂技团仅10家，高文军的杂技团自愿申请参加，挑选的是第二种协作形式。他招生时说到的校园，则是职教中心，职教中心为杂技团供给了专门的宿舍和教育空间操练，给他们上文明课。

上述职教中心教师介绍，学杂技的孩子比较特别，根底差，假如严厉依照正常小学和中学的规范上文明课，"就太尴尬他们了"。一些孩子12岁正常学龄应该上初中，但给他们解说初中的课程，他们底子听不懂。因而，针对杂技联盟的学生，校园以三年级为分界线，根底差的孩子上三年级以下的课程，学拼音、教阿拉伯数字和加减法。根底好的学生上三年级以上的课程，教阅览、写作，加减乘除和分数等。每天晚上有一节公共根底课，包含日子技术、杂技、体育、舞蹈等内容，周六日上文明课。可是华子的描绘和这名教师有所收支，他告知媒体，只需每周日上午和下午有两节课在学语文，其他时刻都在练杂技。

出走的四位少年中，除了华子入学晚未办学籍外，其他三人都是2020年注册的第一届学生，他们第一次外出，就出了大问题。"对团长个人来说，此次工作中，他对孩子的安全监管不到位，外出扮演，团长作为监护人，没有全程伴随。"吴桥县文明广电和旅行局相关担任人向《我国新闻周刊》指出。

5月18日，《我国新闻周刊》记者在铁乡镇见到了高文军，他年近60岁，看到记者，显露沮丧的神色。现在，该杂技团的40多个孩子中，注册学籍的学生已被职教中心带走，还有几个没上学籍，暂时留在家里等候告诉。他说，自己"闯了祸"，现在正在承受查询。

招生时，高文军以"吴桥职教综艺杂技马戏培训中心""吴桥职教综艺杂技马戏功夫舞蹈培训中心"的名义，与家长签定《免费学员合同》。但查询组发现，高文军运用的上述组织印章，未在吴桥县公安局存案，该称号在全国社会安排信誉信息公示渠道(试运行)和河北经济户籍办理体系均无法查到挂号注册信息。

现在，县公安部门对高文军涉嫌实行安全监管责任不到位以及私刻、生意印章等问题进行查询，给予训诫，责令悔过，收缴私刻的印章。文广旅局暂扣综艺杂技团的《营业性扮演许可证》，责令停改整理。该杂技团也被铲除出杂技联盟，由联盟妥善安置在校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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